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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昏时分下起了大雨,雨水顷刻间浇湿了报纸,紧紧贴在九斤的身上,他这才昏昏沉沉醒来了,想不清楚自己在荒地上睡了多久。
站起来才迈出半步,心忽然像被人紧紧揪住,生痛。他捂着胸口又蹲了下去,豆大的雨点从他脸上滚落,砸在泥土中,碎成晶莹却伤心的水瓣。
半晌,他才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,淋着大雨在荒地上一圈又一圈漫无目的地走。耳边是一阵一阵汹涌在雨水中的回音,从遥远的记忆中来,又全部收回去。
“小老虎,上山谷,坐在山坡学敲鼓。咚咚咚咚,咚咚咚,山谷回音真好听,老虎乐得哈哈笑。敲鼓跳舞玩累了,趴在鼓上打呼噜。”拿着拨浪鼓的阿茂口中念念有词,逗弄着襁褓里的婴儿。
“九斤啊,给你搞了个iPhone喏!生日礼物!!有点旧,不过真的能用!一堆APPS……”阿茂打开手机里的音乐,跟着疯狂扭动屁股:“唉呀呀呀呀,爱的抱抱……来抱一抱……”
“我用蓝色卷发棒好看,还是粉红色的?来嘛帮我卷一卷。”阿茂在房顶上撒娇,不远的晒架上,晾着他攒了数周才洗的一排内裤,迎风招展的五颜六色,映衬着他肉鼓鼓的滑稽面孔。
无数回音灌满了九斤的双耳,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画面。从阿茂渐渐变成了小希,那是九斤现在,那如同夜色一般黑暗的心中,无比重要的两颗明星,即使光芒变得黯淡,也可以照亮他整个人生。
“你好,我是连希,你可以叫我小希,对不起,我刚才踩到你了,对不起,哇……”
礼貌的开场白后紧跟着嚎啕大哭,仿佛只是被他扫了一眼就吓到要吐。
“我还好啦,我只是自己摔跤了,不是程刚他们推我的……九斤,别去……九斤别找他们……九斤不要打架……”小希死死抱住他的双腿,他往前一步,她就被拖着往前一步。
“我就是很没用,我很骄傲。飙仔,你不懂了吧,厉害的人身边总会有我这么一号弱弱的人物,你负责有力量,我负责很聪明嘛。”
往事历历在目,随之而来的剧痛,应该怎样过渡?世上有没有一颗药,是治生离死别之苦?
九斤似乎完全没在看路,一脚踏空,滑落在施工工地未填平的泥坑中,就这么呆呆地站在泥水中,想起亲近的人们,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。
男人背着用黑布层层包裹的钢斧,独自走了几个街区,见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少年。远远便看见他目光涣散的一张脸,这表情熟悉得近在眼前,就像照着一面返老还童的魔镜。
“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你,因为我一直不喜欢的,其实是我自己。”十四郎念念有词,一步步靠近他的儿子:“你对我隐瞒了你的力量,但我不能让你死得不清不楚。离经叛道一宗罪,伤亲害友一宗罪,抛开这些孽债,还有你的原罪。九斤,在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力的时候,我误杀过一对新婚夫妇,只是因为几句口角,最后把他们的车推出了山崖。看着他们血肉模糊的尸体,我以为自己杀星入命,从此走上一条荒唐的道路,用了不知多少痛苦的决心,才最终摆脱。这条血路,我不希望你再走一遍。九斤,对不起,我害你出世,请允许我弥补这个错误,把你的命,还给我!”
话音落,钢斧斩破了层层黑布,锋芒毕露。凌空斩下,那刀劲带出一道水的弧线,
直指九斤。少年顿时反应过来,飞跃出泥坑,后退闪躲,就在凌空之际,才发现斧子只是一记虚招,十四郎的铁拳已经撞上了他的下颌,九斤躲避不及,重重摔在土墙上,连番滚动后,挣扎着站起来。
十四郎摆着你死我亡的架势,鬼知道他刚才说了些什么。九斤抄起手边一支断了半截木柄的铁锹,直劈十四郎,在他侧身躲闪之时,忽然猛地转身后踢,踹得他连连后退。
那铁锹也是一记虚招,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但是看着十四郎的脸,知道他是父亲,明明带着仇恨,但是下死手,九斤却做不到。他只能转身奔跑,看着十四郎在身后残忍追赶。
多大的血海深仇,要逼到鱼死网破这一步?九斤不时回头看父亲的脸,他的表情越狰狞,他心里忽然越觉得好笑。滑稽吗?儿子长这么大,他出过多大力气?有什么资格他想杀就杀?要是说偏不死呢,就不死。
哈哈哈哈,九斤奔跑着,仰头大笑,像是喝醉了酒。雨水浇得人好清凉,阿茂也在天上看着,看着。
十四郎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,紧紧追赶在九斤身后,二人先后跑进了那片待拆的旧居民区。四周斑驳的墙壁上都是涂鸦,九斤从背后捱了十四郎一脚,飞身撞在墙壁上,红砖爆落,少年的鲜血飞溅而出。
哈哈哈哈哈,九斤凄惨又疯癫地笑了起来,四肢受伤使他站立的动作看起来非常恐怖,在他身后有巨大怪异的涂鸦——CRAZY,与少年构成了一幅奇诡的画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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